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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3章 七十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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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53章 七十三

儼州多山少水,不適宜耕種,河運也不便利,是以不比江南路其他三州繁華。

陳衙役就是儼州人,平日在淮州府做事,只因淮州府薪俸比儼州府高上一些。

他對家鄉的道路仍舊十分熟悉,進入儼州地界後操著一口家鄉方言問了幾個鄉親,便確定了李太醫的位置。

洪災過後,逝者已逝,傷者還需療傷活下去,此時李太醫的名聲比儼州知州還要響亮。

兩人在某個村口找到李太醫時,對方正在看診。

丈方的油布系在幾棵樹上,就搭成個簡易的診寮,棚下幾張扁頭案,李太醫和他的弟子、附近的坐館大夫、赤腳郎中還有懸壺堂的醫者,皆忙得不可開交。再後頭是兩輛堆滿藥材的板車,數名醫童來來去去,拿到方子就現場抓藥打包。

幾面懸壺堂的妙手仁心旗掛在診寮外,旗子底下都排著長隊。

賀今行在路上跟著陳衙役學了些儼州方言,排隊的百姓拉家常,他竟也能聽懂幾句誇讚李太醫的話。

兩人繞到診寮側方,隔著藥櫃叫住最近的醫童,說明來意。

他倆一直都裹得嚴嚴實實,怕萬一自己染病會傳染給對方,官道上沒人也不敢摘下布巾,喝水休息時都要拉開距離。

醫童被這陣仗嚇一跳,絲毫沒覺得是玩笑,立即去稟告李太醫。

李太醫卻鎮定許多,側頭看了他們一眼,迅速將手上這位病人號完脈,確了診,才起身叫一個在後面篩藥的少女到跟前,交代了幾句,便向他們走過來。

賀今行看到那個姑娘先是驚詫,再是仿徨,很快又轉變成堅毅的神色,重重點頭,放下束紮的袖口,坐到了李太醫空出的位子上。

在後面等待的百姓嘩然,李太醫回頭說:“淮州事急,我必須走一趟。青姜是我的關門弟子,自小跟著我學醫術,有單獨坐診的能力,請大家放心。”

群情稍安,他才將賀今行二人領到一邊僻靜處,詢問具體情況。何時何地發現起疫,有多少人染疫,染病者癥狀如何,是否有死傷,官府又做何處理等等。

賀今行側過身,不正面對著他,一一進行回答。

李太醫聽罷,沈吟片刻,說:“據你描述,應當是鼠疫。老鼠染上疫毒,人被鼠咬,或是吃了病死鼠,都會被傳染。我立刻動身去淮州,你二人連夜趕路,可在此歇息片刻。”

“可是我們……”賀今行想說自己不確定是否染病。

“鼠疫發作極快極兇,但沒發作就有得救。”李太醫說:“你們正好在這裏熬兩劑甘草湯吃下,有任何不適立即找青姜,就是我那小徒弟。”

他喚了一名醫童來,吩咐下去熬藥。

陳衙役眼睛一下亮起來:“李大人,您的意思是我會沒事嗎?”

“熬夜趕路還有這精神,應當是沒事。”李太醫微微頷首,又拿紙筆寫了份名單,“這些是我所知的江南境內有治疫經驗的大夫,你們不管是找吳知州還是盛侍郎,盡快讓人去通知他們,願意來淮州的,官府務必協同。”

賀今行應下,接過名單收好。

在場有幾位大夫聽說起疫,自願一同前往淮州治疫,待醫童收拾好藥箱,李太醫便帶著他們一起出發。

診寮空了小半,民眾議論紛紛,那名喚“青姜”的女醫緊張得面色通紅,卻頂著壓力從午前坐診到了傍晚。

賀今行與陳衙役有心幫忙,但不敢貿然接近人群。喝了藥,忽覺疲憊至極,便在附近無人的大樹下,各靠一邊,囫圇睡過去。

再被叫醒時,民眾已經散去,懸壺堂的人手已拆除診寮,正把油布和桌櫃搬上空蕩的板車。

女醫蒙了口鼻,來替兩人號脈。賀今行請她先看陳衙役,再看自己。

右手換到左手時,對方看到他手上的傷,立即緊張起來,替他重新上藥包紮,告誡道:“公務雖急,但也應愛惜自己。”

嚴肅的語氣讓他想起了賀冬,不自覺地摸了摸耳垂,疊掌作揖道:“多謝大夫。”

女醫卻反倒有些不好意思,知兩人是官差,身負要務,將吳知州和盛大人所在告訴他們,又包了藥和吃食,便預備告辭。

懸壺堂除了定點的醫館,還會以今日這樣的流動診寮形式,在每個縣坐診一天。而巡診的路線早已公布,他們今晚需得趕去下一個縣。

陳衙役達成命令,睡足吃飽,恢覆了精神,就要回去覆命。

賀今行記著黃主簿的交代,問清路線,各自分別,策馬前往儼州衛大營。

他自到江南,便常趕夜路,好在夏日夜晴爽,明月多朗照。不害怕,不焦躁,難得安寧,便又想起出發前的那個問題。

盛環頌到底是哪一邊的人?

此人時任兵部侍郎,三品京曹,官職不低。但兵部向來不聲不響,除了朝堂論起軍餉以及邊軍回京述職要錢時有些許存在感以外,其他任何事務幾乎都見不到他們的身影。兵部尚書崔連壁外號“王八尚書”,被士林評價為“縮頭烏龜滑不溜秋”,更遑論他的副手。

盛環頌這個名字,在朝官口中出現的頻率,遠不及其他部衙的侍郎甚至郎中。不少人聽到,都得反應一下,然後說一句“哦,兵部的那個”。

賀今行細細回想,就此次江南賑災他與盛環頌同行的經歷來看,對方並非如兵部一貫表現出來的“高高掛起,萬事不沾”。

相反,不論初到恬莊,籌措賑災銀,還是太平蕩分洪,柳氏覆滅,盛環頌都早有所覺,但似乎並不參與進任何一件事,置身事外如同看客,只靜視其變。

若非盛環頌只是一個兵部侍郎,絕無左右朝廷決定之權,就真有隔山觀虎鬥、坐收漁利之感。

他不自覺攢眉,就著馬蹄聲開始深思。

黃主簿要自己暗中註意盛環頌是否有異動,相當於是許輕名不信任他,那就說明他並非秦相爺的人。而早在太平蕩分洪之時,忠義侯要順水推舟借刀殺人,盛環頌清楚前者的意圖,卻並未在自己試圖阻止時進行拖延掩護,應當也不是裴相爺的人。

當然,若是這些人都一直在做戲,欺瞞自己,那先前的結論都得推翻重來。但己身一介中書舍人,恐怕不值得他們費這麽大力氣。

而盛環頌既非秦裴兩黨,卻能游離事外,來去自如,那只剩一種可能。

他心神一震,呼吸都急促起來。

天下皆知,陛下倚重秦相爺,禮待裴相爺。朝堂內外,秦相爺做下決定且裴相爺不反對的事,陛下從不曾駁斥過一回。

他又想起那幾本賬冊。他在此之前,所考慮的都是如何繞過秦相爺,將賬冊上達天聽。

現在看來,想做成此事,向上進言,或許要比他所想的難上許多。

思慮良久,賀今行感到陣陣頭疼,好在已能看到儼州衛大營的火光。

他加快速度,到得大營,向守衛出示牙牌,說明身份與來意,請盛大人出來見面。

守衛雖有些懷疑,但仍盡職地進去通稟。

在盛環頌出來的這段時間裏,他在轅門外不動聲色地打量這座衛軍營地與巡邏守哨,比之他曾經夜訪過的稷州衛大營要好上許多。

不知撤換監軍之後,稷州衛是否整頓轉好。

“小賀大人來得正好。”盛環頌不緊不慢地踏步出營,見面便笑:“夥頭兵剛炊好大鍋,先吃了飯再談別的。”

賀今行收斂思緒,聞言覺得奇怪?軍營晚炊基本在傍晚,現下肯定已過戌時,怎地如此晚?

但這與他無關,隨搖了搖頭,說起正事:“我不進去。淮州一處粥棚起疫,我從那裏出來,尚不能確定沒有染病。李太醫已經前往淮州,他開出了一份擅長治疫的大夫名單,都在江南路境內,請盛大人派人詢問他們,是否能對淮州流民伸出援手。”

“小賀大人倒是挺愛惜軍士。”盛環頌聽了,繼續笑道:“都不像個文官了。”

賀今行卻正經道:“大營軍士甚眾,任何有意識的官員都不可能拿此事開玩笑。”而後將李太醫書寫的名單交給對方。

盛環頌接過去,頷首道:“洪澇接旱天,死傷無數,餓殍遍地,賑災施粥又使流民大量聚集,起疫實屬無可奈何,也不奇怪。”

他翻看一眼,便隨手招了個跟在身後的儼州衛千戶上前,讓下屬抓緊安排人手去請。

“不過也不用太著急,都吃了飯再動身。今天就到這裏,明早還是老時間,哪個所要是到點兒還給我缺人,自己想想後果。”

那千戶渾身一抖,立即大聲喊,“末將遵命!請大人放心,明早一定一個不落!”

盛環頌擺擺手讓他下去,轉頭看著少年,“既然小賀大人不進去,那我就只能跟著小賀大人在外走走了。”

賀今行心知肯定不止走走這麽簡單,遂側身做請。

大營在山間平地,兩人登上一面高崗。

“小賀大人啊,你觀察我也夠久了。”盛環頌意味深長地說:“不妨猜一猜,我來儼州是為了什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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